文/羊城晚报记者 谢小婉 图/羊城晚报记者 姜雪媛 实习生 陈子瑜
人物小档案:
赵广军，1977年生，现广州市海珠区江南中街道办事处职员，投身志愿服务廿余载，为公益倾其所有。自2004年起开通“生命热线”，挽救了众多轻生者、歧途人，获全国道德模范、全国先进工作者等荣誉。
赵广军一直以为自己最初被媒体报道是一个偶然：23年前，羊城晚报记者符桂新前往共青团广州市委员会的志愿者部，本意是去采访现场的志愿者报名情况，无意间在一众热情高涨的志愿者里发现了他。
“可能是因为我的‘另类’引起了他的注意。”赵广军回忆道，他那时染着一头红发，戴着夸张的耳环和项链，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，怎么看都不像一个“好人”，更遑论与志愿者身份画上等号。
赵广军近日在其工作室接受羊城晚报记者采访
在彼时“一纸金贵”的时代，羊城晚报以较大版面篇幅报道了赵广军，并逐步推动其开设“赵广军生命热线”，一路见证他通过电话展开心理援助，挽救了无数人。
在最初的报道里，赵广军以“浪子回头金不换”的形象出现；20多年过去，他早已在“被认同”中找到自己。在与羊城晚报记者的交谈中，赵广军提起一件小事：作为党代表前往北京时，他曾在一家展览馆里惊讶地见到自己的照片，“展出系列的名字叫‘时代弄潮人’”。
羊城晚报最先公布其私人电话
2002年，时任羊城晚报政法部记者的符桂新找上门时，25岁的赵广军其实已有数年的志愿者服务经历，正参与接听广州市青少年心理热线。“他问我为什么想做志愿者。因为这一问，当时的报纸就登出了我的三个愿望。”赵广军谈到，自己属于“有所图”地去做志愿者：愿望一是为死去的朋友、为做过的错事“赎罪”；二是通过做好人好事，让父母引以为荣；三是减肥，而后找到一个心仪的女朋友。
“符记者又问我，现在最想做的是什么。我就说我想帮助那些曾像我一样年少无知的小朋友。”赵广军年轻时，卖过盗版光碟，沉迷网络，泡过酒吧，参与过打架斗殴，直到同为“古惑仔”的好友去世，他才幡然醒悟，加入广州市青年志愿者协会，开始寻找人生的真正意义。
2004年，羊城晚报邀请赵广军到报社坐班，每周两晚接听热线电话，为来电读者提供心理疏导服务。“那段时间是高考季，很多有精神压力甚至有轻生念头的家长孩子打电话过来倾诉，我就跟他们聊聊天。”赵广军说，随着电话越接越多，两方合计下，羊城晚报最先于报纸上公开其私人手机号，单枪匹马的“生命热线”心理咨询电话全国首创，他一夜成名。
累计接听求助电话近30万个
那时，赵广军的电话响个不停——
有失意人站在楼顶，迎着风通过电话哭诉，他边接电话，边气喘吁吁一层层爬楼梯要当面劝阻；有家长请求他帮孩子戒网瘾，他重拾网络游戏高手身份，设法与孩子成为朋友，在玩中引导、劝回少年；有人打电话扬言要报复社会，他攥着手机一聊就是通宵……
“我这人很怪，只要人家信任我，我就会很投入去做一件事。”那段时间，赵广军每天回到家的首件要紧事就是给手机充上电，他担心接不到求助者的电话；最长时，一通电话打了约26个小时；每个月需缴纳近3000元的电话费。
赵广军帮助的人越来越多，羊城晚报一直跟进报道，他的影响力越来越大，许多人受他感染加入志愿活动。2007年，全国首支以个人名义命名的志愿服务队伍——赵广军志愿服务总队组建，“生命热线”心理咨询电话也正式更名为“赵广军生命热线”。作为全国首条由114直接转接的心理咨询热线，“赵广军生命热线”高峰时期接了8条电话线，志愿者们轮班不歇，一天接通两三百个来自全国乃至海外的电话，截至2024年已累计接听求助电话29.3万个。
随着媒介发展，后来赵广军也通过电台开设“生命热线”，收听率连年居高。2017年，他又带领团队开通网络公益直播并一直坚持至今，去年播出超260场，吸引5000万人次观看。
在志愿服务中获得认可
赵广军也有很多烦恼——
他曾亲眼看着不少生命在眼前消逝，自责愧疚，寝食难安；热线被一些人充当“聊天室”“情绪垃圾桶”，他曾饱受骚扰；经年四处奔波参与志愿活动，他积劳成疾，如今一只眼睛几乎看不见。他谈到，早年一度命近垂危，他还曾哭着问能不能给他发一张奖状，“想给爸爸妈妈看，证明我还做过一点事”……
这份对认同的渴望，与他曾游走于社会边缘的经历紧密相连。在开导青少年时，他也每每以己为例，把他们从歧途拉回正轨。
“其实我最早做志愿活动，就是想得到别人的认可。”赵广军坦言，“但在时间的不断变化中，我也在不断地变化。”没有系统学习过心理学专业知识，他就积极参与培训，看书学习，从自己单一地参加志愿服务，到带领更多人投入公益。多年来，“赵广军生命热线”工作室的志愿者已发展到3万多人，并同时开展帮扶孤寡老人、公益普法、陪诊服务等活动，“在我提升自己，又帮助到别人后，才发现原来我的价值很大，我可以去做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”。
从一人一电话挽救无数人的人生，“生命热线”经年累月全天候在线，到走进直播间为数万人进行公益科普，在志愿活动中，赵广军找回了自己。20多年过去，他早非浪子，其行真金不换。
记者手记:
23年前的“看见”实非偶然
在结束此次回访前，我忍不住问了一个事先不在采访提纲上的问题：“我们总是在问，志愿者为社会、为他人做了什么，我想知道，你有没有得到过什么？”
赵广军反问：“做志愿服务时你总能感受到快乐吗？”
我下意识犹豫，但决定对他坦承：“我可能没有那么快乐。”
他说，那就对了。
在赵广军的解释中，当一个人不得不寻求帮助时，他想必正承受痛苦，志愿服务须将心比心，本质是不求回报的奉献、希望别人快乐。“我可以很自豪地跟你说，这么多年我唯一得到的，就是别人对我的认可。”他说道。这一回答，构成了我理解他的主线。
其实，2002年羊晚前辈符桂新的采访，并非赵广军以为的“偶然”：“事先请共青团广州市委员会推荐了几个人选，他（赵）就在其中。”赵广军顶着一头红发埋头参与志愿活动时，尚不知道，在时代某个特定的坐标上，他已经进入了“被看见”的视野。
媒体在千万面孔中，看见并理解了一个普通人向上向善的努力，在时代叙事的河流里打捞个体，将一个人的涓滴努力汇聚并放大，直至他被时代看见，也能成为“弄潮人”。其置身处，时代潮起，爱心涌流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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